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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我曾居住过的大杂院，已有百年的历史，房子样式和风格是殖民地的产物。至今为什么没有动迁？显然不是我所能理解和过问的事。
　　
　　大院是二层建筑，院中居住二十多户人家；院中间有块三十多平方的空地，四周皆住户，团团围绕而栖居，一般房间十几到二十平米左右。东家锅响，西家闻声；北家放屁，南家知味。好比以前大户人家的大宅子，老少几辈子同居的样子，但比他们拥挤、喧嚣。
　　随着新来的年轻住户，逐渐不满意落后的居住环境，便动手改造自己的居室，向现代化生活方式靠拢：或砸掉腐朽的旧木门窗，换上塑钢的；或掘地三尺，铺设上下水管，通入自己的家中；或空中飞架天线，采取一户一表的办法，避免每月分摊电费大争吵。
　　
　　百年陈迹依旧不变的遗留处，唯一茅厕也！
　　
　　大杂院的茅厕，是全院共享的公共资源。它位于二层楼梯下，共两间，每间长两米宽一米半左右；男女混用，齐腰的门永远是关闭的。大声吆喝一声：有人吗？若里头传出“哼”得一声，那意味着有人，须耐心等待；若鸦雀无声，尽可推门直入，解决自己的倾泻问题。
　　
　　茅厕里面年久失修，墙壁的白灰大都脱落，露出暗红的砖。望上看，幽暗漆黑，再凝目，可见顶蓬的墙角处，有丝丝缕缕的蜘蛛网，拥挤盘绕一方——网络中，定有硕大的蜘蛛，目视你解衣、脱裤、拉屎撒尿的全过程。往下看，污水横流赃物堆积，须小心翼翼瞅准了，才能找好搁脚的地。
　　
　　最恐怖的是，你蹲下后，得有一定时间完成你来此的使命。这样，往往在无意中触犯了老鼠的领地。它突然见一堆白花花的肉体，正眨眼琢磨着；你突兀一阵浊物地排泄，它必大惊失色，仓皇出逃。于是，女人一声尖叫，让四邻八居探出脑袋觑：一看，原来是茅厕发出的声音，就将脑袋又缩回去了，见怪不为怪了。
　　
　　人胯下钻出老鼠，盖因原设计者将所有的污水管道连接一起，且院中有集中的古力，形成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，利于老鼠在其中安家乐业上下跳跃。它想出来觅食，便雄赳赳气昂昂通过管道从茅厕的排泄口探出脑袋，结果遭到人类的痛击，形成人鼠两尴尬的局面。
　　
　　老出住户习惯了，年轻的男女，眼瞅着身边熟人，家家住套房，有单独卫生间，愈发不可忍受了。一对新人到此院安家，新娘穿一双高根鞋入厕，出溜一下滑倒，虽未伤其皮肉，也是污泥浊水弄脏了一身，气得她脱下新婚服饰，收拾包袱，径直回娘家一去不返了，害得那小伙子，一天到晚屁颠屁颠往女方家跑。人心思变，但居室太小，又包括自建的厨房在内，挪脚不易，何谈再建卫生间——这一浩大的工程。于是，买一大号的痰盂，实做盛粪便的器物。男女相爱能上床睡觉，看着爱人出恭，也未尝不可，总比夫妻分居要好得多。大多数家庭无此条件，家有老人、孩子不能仿效此法，非得具备两人世界的前提，才能大胆实践。
　　
　　如此茅厕，最忌夏天。恶臭固然难闻，毕竟坚持十几分钟足矣。可世界上偏有蚊虫无限喜欢、眷恋龌龊之物，苍蝇率先嗡嗡叫唤着前来光顾。入厕者，必先挥动手臂，驱赶它们飞去，再摆好下蹲的态势；谁知，未等享受一泻的快感，那苍蝇又挥马杀回，在屁股底下横冲直撞。你若是串门偶遇，尽可将屎狠狠憋回去，另寻它处；如原本是院中人，只有大皱眉头忍耐的份儿。
　　
　　其实，大小便只要用水一冲，决不会出现我说的困窘局面。但茅厕不属于任何个人所有，使用权是人人有份。所以，没人去管茅厕走水管冲粪便的问题。没有办法，只好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，包产到户。按张三、李四、王五等家庭为具体实施单位，轮流按时间负责茅厕的卫生。可是，冲刷茅厕的自来水是自家的消费开支，该节约要节约呀！这倒是个别人的事，大多数的人还是爱护公共环境的。但是，还是力不从心的，大家都要上班，待下班回家后，准备冲洗的时候，赫然粪便成小山，巍峨于坑中，蔓延于地面。人只好远远看着，提起一大桶水，瞄准赃物，尽力泼去……
　　
　　天天如此，如此天天，一直持续到闹非典，人人皆知粪便的传染性；尤其萨斯病毒，能够停留三四天之久。脸色全变了。由此，男女老少，一律在家中大小便。如有旁边碍事的人，不管父母老子，暂请到门口溜达一会儿，以达回避之目的。
　　
　　茅厕终于少了些臭味，但家中多了些臭味。好在此中居住者，皆为平头百姓，登门来访的客人不多，不至于污染他人伤害无辜。当然，更无指点江山的大人物，来此入厕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