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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陈太说自己属木的,在哪里住,脚下都得有片坚实的土,要有地气。在那些亲近泥土的日子,她勤于稼穑。白菜、辣椒、蒜苗、黄瓜、西红柿,或玫瑰、月季,随心所欲。也许每样只能种几棵,却都鲜灵灵的惹人欢喜。像瓦尔登湖畔的梭罗一样,陈太也在种的过程中了解到更多的生物常识,从作物的长势验证出土壤的酸碱度,判断来年同样的一片地是种豆角收成好还是种茄子更出彩。种瓜得瓜,点豆得豆,其自然的欢愉陈太深有体会。

　　陈太第五次搬家,搬到十八层高楼住,那里离地大概距天一样的远。陈太从博物馆管理员的职务上退了休,单位退休职工得搬到单位在新区统一集资购买的房子。新房宽大敞亮,陈太却觉得憋闷。惆怅,烦闷,没来由的。陈太忽然有了“老”的感觉,有了“没用了”的感觉。

　　体恤到母亲刚退休的不适应,陈太的儿子“五一”带孩子去看陈太。聊起以前住院子能种地的好,孙女说她能给奶奶在网上开辟块菜园。三说两说的,真就帮陈太在网上开出来了,且很快教会了陈太种地。以前,电脑一直闲置着,陈太偶尔和孙女视频一下,现在另有用场了。

　　开始,陈太对这种虚拟游戏不以为然,觉得不实在,没意义。谁料学会了,玩起来,却很诱人。假期没结束陈太就发展了很多网友,他们欢喜着种,更巴望着偷,真是如火如荼。

　　网络的力量有多强大,陈太算是知道了。

　　半年后,菜农陈太的级别已升至十八级,能种白菜、玉米、土豆;能种小麦、水稻;当然也能种香蕉、芒果这些热带作物。据说不断发展下去,还能在某一天种兔子,种羊,种各种高级动物呢。天啊。

　　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百,百生千……陈太网上的那片土地一直在扩大,扩大土地的金币是她卖掉仓库里的果实换来的。有种,有售,有收。遇见虫害除虫,长草了锄草。茄子一行,辣椒一行,西红柿一行。要的就是庄稼在土地上布局的美感。有时是绵延的稻田,有时种一地清香的白菜。遇见某个语言投机的网友过生日,陈太会提前种一地非洲菊,算计好了成熟的时间,留言给对方去摘取。说那是她送上的生日礼。要慷慨赠予,赠人玫瑰,手留余香呢。

　　陈太坐在电脑前笑。每有自己田地里的作物成熟,陈太都会过一会儿再收获,故意留出几分钟,使得到自己田边的人也能摘获点什么。茄子熟了是茄子,花朵开了是花朵。收后会及时种,陈太不喜欢让地空着,尤其不喜欢收获后连地都不锄就那样空着的。不懂得审美,还浪费,陈太想。

　　但她偶尔会让一片小小的地空出来,那是息地。大地的袒裸永远不会是一眼望穿的,如果你仔细看过秋收后的田野,陈太自言自语。她还喜欢让作物错落生长,使菜园一片葳蕤,使种地和路过的人永远有期待,这才像一个真正的乡下菜农嘛,摘能摘走多少呢?永远是剩下的多,像她以前种菜,还给人送上门呢。

　　农庄的房子和背景陈太根据心情更换,她比较喜欢木屋的那个背景,浅浅的草坪中是自己开出来的菜园,牵牛花在篱笆边竖起小喇叭,门闭着,半开的窗子告诉主人在家,狗放养在后院,想摘菜的人从容摘,别折断了枝蔓就好。想在田边溜达的,就溜达好了,不必有瓜田李下被猜忌的担心,如果赶上玫瑰百合绽放,只管摘了闻香去,遇上瓜李桃杏熟了,也只管摘了尝鲜,要是觉得豆角悬挂藤蔓看着比吃还好,那就让它们铃铛一样在风中丁铃吧。

　　晨起理荒秽,带月荷锄归。这是五柳先生感慨种地的艰辛。

　　某天陈太想起这诗句发了一回愣。她想,地里能长草,能生虫,能模拟阳光普照或者细雨蒙蒙,怎就没想到生出露珠呢?晨起裤腿染露,晚归锄头上泛着月光。自从搬进十八层高楼,她有多久没与清风明月露珠相遇了。

　　她搬家时从大院带过来的几盆花木总是一副萎靡的样子。陈太知道那完全是因为高楼滋生不出露珠的缘故。要是农场作物的叶上长露珠,用一滴露珠滴落的声音奖励优秀的农人,多有意思啊。

　　陈太为叶生露珠的念头不安。她把自己的盼望写成日记,贴在QQ 空间里。让陈太没料到的是,自己的这篇日记竟被很多网友转发,无数的跟帖证明,想念露珠滴落脚下泥土声息的人有很多。其中有条跟帖说受陈太的启发,他们网游公司将在游戏中开发露珠,将虚拟露珠的闪光,露珠从叶片滴落泥土的声息以及气味,并将开发出大雾弥漫的田野景象,因为在真正的农庄,那是常见的……云云。

　　陈太觉得自己的心情简直如飞翔。陈太第一次确定,退休近一年,自己活得不快乐的,是落寞的,正如某块田地边竖起的一个牌子上的那句话:哥种的不是萝卜,是寂寞。

　　让陈太来改这牌子上的字,会改成,姐?姨?妈?奶?反正网络是一个虚拟了性别、年龄的地方,就像陈太在农场里的网名叫“菩提子”,名字是孙女注册的,但她是喜欢的。那本来就是个可以想像,不辨年龄、遑论男女的名字嘛。

　　哎,陈老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