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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咸亨酒店，和平常的酒店一样，摆着曲尺型的柜台，门前挂着太白遗风的酒幌。给客人斟酒的人要手疾眼快，不能让客人看出在掺酒，老板说我太笨，可是保人面子大，辞不得，就专给客人温酒。

　　到店里的客人，分长杉客和短打客两种。穿长杉的，照例踱到后面雅座，叫上几个菜，慢慢的吃喝。有个大胡子的曹阿瞒，喝酒的时候老爱唱歌，唱什么老马老乌龟的，很难听。一天惹恼了常来喝酒的小马哥，便斗殴起来，曹阿瞒给追得胡子也丢了，后来好几天不见。

　　打架的事不少，我到这咸亨酒店打工以前，听说有个很漂亮的女招待，叫貂婵，很漂亮，有个姓董的老大，和他干儿子小吕都喜欢她，父子俩就打了起来，打破了好多桌椅碗盆，董老大年纪大了，身子骨不结实，一气，就心肌梗塞死了。貂婵就跟了小吕走了，老板心疼打坏的家什，没再用漂亮的女招待。

　　穿短打的，都站在柜台边，最多要盘茴香豆，这些人多数是粗人，动不动要打架，老板吩咐要用砸不破的洋铁碗招待他们。正说着呢，董家的保镖华雄在酒店门外冲推车的关二哥骂了起来，关二哥喝得脸红红的，眯着眼，一直不吭声，等我把酒热好了，说：“放着，我去去就来。”说着大步出了店门，听见外面乒乓一声，华雄的声音停了，关二哥又回来喝酒，酒还是烫的。喝完了，关二哥推着车走了，后来听说，关二哥不小心打死了华雄，官家通缉他，他就逃到河北那边去了。

　　也有穿长衫站着喝酒的，那是陆绩，他人长得高高的，穿的长衫象是十几年没洗没换了。他一进门，便说：“掌柜的，来两碗酒，一盘茴香豆。”说着派出九文大钱。有人取笑他说：“小六子，听说你前几天偷袁举人家的桔子，给吊着打呢。”陆绩涨红了脸：“怀桔不是偷，孝子的事，能叫偷吗？”众人便哄笑起来。

　　客人里有个猪哥，本来很懒，常睡到中午才起来，人家叫他卧龙。进了门，嘴里念叨着：“大梦谁先觉？平生我自知。”一边喝酒，一边对我说：“小朋友，读过书吗？”我看着他眼角没擦干的两陀眼屎，不大想搭理他，他却很热心地说：“我来考考你，这来来回回的回，有二十四种写法，你会吗？”猪哥本来一直是待业青年，后来让一个卖草鞋的刘老板请去做总经理，从此以后就忙了，不大来喝酒，再后来就死了，听说是过劳死，我想他大概没有懒觉睡，难受死了。

　　“唉，我真傻，真的。”听着这话，就知道是公孙瓒来了，他见了人就说：“我真傻，我一直当楼高了，狼是爬不上来的，谁知道狼会钻洞，我去剥剥毛豆的工夫，我家阿毛……”他刚开始这么说的时候，好多人围着听，后来他老这么几句，听的人就少了，再后来就没了，或者他才说：“唉，我真傻，”人家就说：“我本来当楼高了，狼是爬不上来的……”然后讪笑着走了。

　　那天大清早，衙门的刽子手夏猴一手拿根筷子，挑着自己的眼睛慢慢吃着，一手托着一个人血馒头，嘴着嚷着“包好包好”，把馒头卖给了曹阿瞒，听说那天是杀革命党叫什么鸡糠的，人血是很灵验的药，。曹阿瞒有个很聪明的儿子，听说会称象，可惜得了肺痨，怎么也医不好，吃过人血馒头，后来还是死了，不过曹阿瞒还有别的儿子，阿痞和阿痔后来都考上了大学，不象死蚂蚁的儿孙，要么眼角长瘤，要么是白痴，恨的死蚂蚁喝酒的时候老是骂：“我算是看透了，一代不如一代。”